在很久很久以前,一个部落里,会有两位长老,一位专门负责预测未来,名字便叫普罗米修斯,另一位专门负责记忆过去,名字便叫埃庇米修斯。
那个时候,记忆过去实在是一件很辛苦而且了不起的事情,因为文字还没有发明出来嘛!我们那时候的记忆,只能靠一代一代地口口相传。事实上,我们那时候记忆过去时用到的很多语言,都是日常生活中所用不到的,这些,都是上一代的长老,上上代的长老,上上上代的长老,一代一代地这么琢磨出来,创造一个又一个新的语言。最后再一点一点地,将这些日常生活中不常用的,因而没有学习过的语言,传授给下一代的长老们。 你们可以想像,其实,那时候的埃普米修斯长老,除了专门教下一代的弟子记忆过去的大事之外,往往还会有一个兼职,就是负责教授部落里所有的孩子们学习语言。也就是学习说话。当然,对他们的要求可能低一些,仅仅是日常生活中够用就好。
就是这样。部落里的长老们,先教小孩子们学习基本的说话,然后,从其中甄别出资质优秀,记忆力良好者,进行进一步的教习。
一个部落中,老的埃普米修斯在挑选新一代的埃普米修斯的时候,往往要进行三项考核。
这三项考核的第一项,是由老埃普米修斯念出一段最初的史诗来。这样的史诗,一般只会在部落举行狂欢的盛大篝火晚会,缅怀先祖的祭祀的庆典的时候,才会由埃普米修斯唱给部落的成员听。考核的时候,他一般会随意地从他的记忆中,挑选出一段比较生僻的,饶舌的诗句唱给被考核的年青人听。年青人听过之后,凭着他们的记忆,再将这一段诗句复述给老埃普米修斯听。” “复核得最准确的那个就是新一埃普米修斯吗?”
“还不是。一共有三项考核么。
第二项考核,是埃普米修斯在一块石板上随意地画出一个图形,传给接受测试的年青人观察一段时间之后,便将石板收起,由被试的青年凭他们的记忆,将石板上的图形画出来。
据我所知,最初的文字,也是受这种形式的考核的启发形成的。
第二项考核完成后,便是最后一项考核:
考核的内容,是由部落的一个或几个成员做一件什么什么样的事情。所有参加考核的人,与埃普米修斯在一起观察这件事情。表演结束之后,再由被试的青年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用语言,描述给埃普米修斯听。
这就是最后的考核。
谁在这三项考核中表现最出色,谁就是下一任的埃普米修斯。
从他通过考核,成为新的埃普米修斯开始,他的人生大部他的时间,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任务,便是为部落记下过去发生的大事:
记住附近的部落中,哪一个部落是他们的敌人,哪一个是他们的朋友,哪一个曾经与他们在哪些时候在哪些地方发生过激烈的战斗,战斗最后的结果如何。哪一个部落曾经与他们在哪些时候,哪些地方的哪些战斗中并肩作战!
哪一个部落,其实本来是他们部落的一部分,后来又因为什么什么样的原因,在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,与他们分成两个不同的部落。哪一个部落,又因为什么原因,在什么时候,什么地方,与他们合并成一个新的大部落。
哪一个部落在什么时候与他们结盟,哪一个部落在什么时候与他们宣战,他们应当通过什么样的标志来区分他们的盟友与敌人。
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狩猎,曾经取得十分不斐的大丰收,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狩猎,曾经碰到什么厉害的猛兽,结果导致部落遭受多么巨大的人员与财产损失。
什么地方一直是什么巨兽的地盘,他们狩猎的时候千万不能碰。哪些地方曾经是巨兽的巢穴,但后来这头巨兽被部落中的哪位英勇无敌的英雄屠杀!那里现在成了部落的地盘,是狩猎的绝佳地点,在每年的什么时候去,可以得到最大的收获。
哪些地方,是敌对部落也会经常出现的地带,到那种地方狩猎,要随时作好与敌人战斗的准备。
哪些地方,是敌对部落的确定地盘,去那里要十万分的当心,平常若不是猎物实在太少,最好别去……
所有这些,林林总总,都是一个合格的埃普米修斯需要牢记的东西。这些东西容不得丝毫的马虎。其中只要有丝毫的记错,将来就可能将整个部落指向覆灭的迷途!
真的,记错的后果很严重!
比如,将某个敌对部落记成了盟友,将某个盟友部落记成了敌人。
再比如,将一群美杜莎的巢穴记成了一群美味的莽蛇的巢穴,然后带领族人们前去吃美味的蛇汤…… 他将受到部落所有成员一致的爱戴与尊敬,他们会将猎物身上最美味的部分献给他,而这,并不需要他亲自参与这场危险的狩猎。因为不需要以身犯险,一般情况下,他将平平安安的渡过一生,他将成为族中最老的几个人之一,与此同时,因为常年缺乏运动,他将变得瘦弱,再不会拥有健康、强壮的体魄。而且,他的一生,大部分时间都在记忆过去中度过,他将不会有太多的人生乐趣。
他所记忆的东西,大部分,都是我如上所说的,枯燥乏味的东西。然而总会有一些东西,是有趣的。
那就是,他将来会在部落狂欢的盛大篝火晚会,或缅怀先祖的祭祀的庆典的时候,唱给部落的成员听的,部落过去的英雄们的英勇事迹,也就是最初的史诗。部落的成员们将津津有味地倾听他讲述这些神奇的壮举,而对他自己,这种他一生也无法做到的英雄事迹,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呢!
部落的已经过去,我们现在已经进入帝国的时代。文字已经发明,部落的成员也一代更比一代聪明,他们已经学会使用很多很多的词语。有些故事,甚至连他们自己也已经会说,他们已经不需要埃普米修斯指导哪些是敌人,哪些是朋友,哪里有猎物,哪里有怪兽……埃普米修斯失业了!
怎么办?埃普米修斯不愧是智慧的,他自然有办法,来维持这一神圣的职业。在遥远的东方,埃普米修斯们成为了国王们的史官,专门负责用文字记载天下间——主要是国王们发生的大事,他们将得以继续受人尊敬,继续悠哉游哉地活着。然而,有些事情他们将不能记载不能说,因为这些事情触犯到了他的雇主的利益或尊严。在这种情况下,他们将只有两个选择:生命,或者身为史官的尊严,一旦选择后者,便意味着他将失去前者。 而在我们西方这边,埃普米修斯们不愿意为了养尊处优的生活放弃自己说话的自由,于是,他们选择了放下自己的尊严与身段,放弃悠闲自在的,无忧无虑的生活,他们走进平常的百姓家中,为他们讲那过去的故事,给他们带来奇异的故事与难得的欢愉。从而为他们自己搏取一点点维持生计的面包与水。
然而故事并未结束,听众总是喜欢听奇异的,了不起的事情,为了迎合听众的口味,西方的埃普米修斯们,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知的游吟诗人们,将不得不对故老相传的故事进行一点点地夸张……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夸张下去……你们瞧,史诗诞生了